從蔣方良談起

蔣方良去世了。我竟然感到如此欷吁。

蔣經國大概是六年級的共同回憶。小學時蔣經國去世 (1988)，自此以後開始李登輝主導的本土化進程。這代表一個時代的結束。

然而蔣方良卻是沈默的。離鄉背井的一生、摯愛夫婿去世後面對私生子的存在、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晚年，她像許多那時代的婦女一般，以沈默與忍耐面對種種命運。

就如同我年紀越大，對外婆就越是了解、不忍與疼惜。我不明白我的心是如何把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，但直覺告訴我，我能夠體會部份他們的感情。光是那淺薄的一部份，就足以使我心酸。

沒法說太多。講太多只會牽涉到太多隱私。我只能說台灣這個島嶼上，充滿各種先來後到的移民者，也充滿各自的歷史故事與悲情。對話管道的欠缺，互相的不了解，許多善良的人民間竟由此而摩擦仇視。

福佬人的歷史，已經重見天日。所謂四百年悲情，也出現種種脈絡。這段時間足夠悠久，如同拉丁美洲脫離西班牙裔也不過兩百年光陰，拉丁民族便已經出現。然而在這種種出頭天的狂潮中，誰來為失根的外省人寫歷史？

外省第一代已垂垂老矣，第二代從柴米油鹽步入退休，第三代如我，中國意識淡薄，具有良好的教育機會與生活條件，對於祖父母輩的人生經歷，雖然能夠想像體會，終究已經隔了厚厚一層時間隔膜。

再過十年，第一代便會消失殆盡了。所謂老芋仔一詞，也將走入歷史。「中國」傳統以土為親、終歸故土的情感，將在台灣土地上懷抱著遺憾而凋零。原住民要保護、客家人有客委會保存文化，然而就在此時此刻，一個真正的弱勢族群即將消失，而他們一直是沈默的。

在國民黨中央黨部嘶吼的老公公老太婆到底是為了什麼？這些「心懷祖國」、「不認同台灣」、「賣台」的老不死，心中到底在想什麼？他們的生命走過了什麼樣的經歷，是什麼造成如今的行為？

他們受的是傳統文化教育。他們不懂得在民主狂潮中傳達自己的心思。他們沒有走過台灣那段民主啟蒙的時期。他們懷著不被理解的悲情。

許多人講到台灣可以侃侃而談。前幾天跟一位同事討論政治問題，他很明顯是一位自認想清楚了的獨派，也很聰明。對過去時代有些了解，雖說可能並不如我多，但基本上對許多事情的看法是與我相同的。

然而他完全不理解外省人。他不理解他們的想法、他們的遭遇跟心情。想當然爾的結果是許多錯誤的臆測，而正是這些臆測，造成台灣種種分歧。

誠實面對歷史，將事實開誠布公，而不妄加解釋。我深信台灣人有足夠的水準與智慧，只要了解了全部的真相，一種建設性的對話便可以展開。唯有如此，所有過去的傷口，才能真正開始癒合、平復。

德國面對納粹屠殺、南非正視種族隔離，都產生了正面結果。台灣，什麼時候才可以跳脫情感的擺弄，公正客觀的還原一切，從分割的固票操作，轉向真正的和解？